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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宪宗上

唐宪宗上 (第2/2页)

是故明主之求言,大臣之广益,无择于人也;言而可听者,乐取其言,以释吾回而增吾美也。
  
  若其用人也,则不以言也;言而可听,必考其用心之贞淫,躬行之俭侈,而后授以大任也。书曰:“敷奏以言,”言无不尽。若其黜陟,则必“明试以功”而后定。
  
  子曰:“君子不以言举人,”诚千古片言之居要矣。然则策贤良以问政,明王广听大智之道也;设制科以取士,唯其言以登用之,则国是乱、佞人进,治道之大蠹也。
  
  制科而得才士如元、白、二苏而止,元、白、二苏长于策问奏疏而止,不恣其辨以终为君子伤,节宣之权,人主大臣司之,可弗慎与!
  
  四
  
  庙谟已审,采诤臣之弼正以决行止,其于治也有失焉,鲜矣。庙谟无据,倚群臣之道谋以相争辩,其于乱也幸免焉,鲜矣。何也?
  
  贸贸然于得失利害之林,一事至而无以自主,天子有耳而无心,大臣辞谤而避罪,新进之士,气浮而虑短,“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”,苟可言焉则言之,不能言者亦学语而言之,勿论其挟私也。
  
  即其无私,而读古人数策之书,辄欲引据,凭寤寐偶然之慧,见为实然,听曲士末俗之言,妄为歆动,念生平身受之累,推为利害,琅琅然挟持以为口实,理亦近是,情亦近是,以与深谋熟
  
  以宪宗之时事言之,一藩镇之逆也,言讨者,并欲加兵于归命之魏博,言抚者,遂欲屈志于穷凶之淮、蔡,彼以为饬法之王章,此以为怀柔之文德,彼以此为养寇而失权,此以彼为生事而酿祸,河汉无涯之口,穷年靡定,究将谁与适从哉?
  
  谋之已烦,传之将遍,一端未建,四海喧腾,幕士游人,测众论之归以揣摩而希附会,奸胥猾吏,探在廷之踪指以豫为避就,左掣右牵,百无一就,迨其论定,而弊已丛生,况乎多事之秋,夷狄盗贼闲谍伏于辇下,机密播于崇朝,授以倒持之枢,而危亡必矣。
  
  唐制:诰令已下,有不便者,谏官上封事駮正改行。駮之于后以兼听得中,而不议之于先以喧嚣致乱,道斯定矣。元稹甫受拾遗之命,辄欲使谏官各献其谋,复正牙奏事及庶司巡对,唯欲夺宰相之权,树己之威福而已。
  
  谏官者,谏上之失也,议方未定,天子大臣未有失也,何所谏也?论道者,三公之职;辰告者,卿士之司;纠谬者,谏官之责;各循其分,而上下志通,大猷允定。稹小人,恶足以知此哉?
  
  五
  
  枢密之名,自宪宗以任宦官刘光琦始。绎其名,思其义,责以其职,任以其功,军之生死,国之安危,毫釐千里之差,九地九天之略皆系焉。
  
  三代而后,天子与夷狄盗贼争存亡,非复古者大司马掌九伐之法,鸣钟击鼓驰文告以先之,整步伐以涖之,所能已天下之乱也。则此职之设,有其举之,不可废已。所宜致慎而杜旁落之害者,但在得其人耳。
  
  惟若宪宗委之宦官,则吐突承璀、王守澄资以擅废立而血流官禁,乃因此而谓分宰相之权,夺兵部之职,所宜废也,岂非因噎废食而不忧其馁乎?五代分中书、枢密为二府,虽狃于战争而欹重戎事,然准汉大将军丞相之分职,固三代以后保国之善术也。
  
  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夫祀既宗伯之所司矣,而礼部之外必设大常,盖以礼部统邦礼,职既繁委,分心力以事神,则恪恭不挚,专责之大常,而郊庙之事乃虔。以此例戎,其可使宰相方总百揆而兼任之乎?
  
  抑可使兵部统铨叙功罪,稽核门廕,制卒伍之践更,清四海之邮传,覈屯田之租入,督戎器之造作,百端交集,宵旦不遑,乃欲举三军生死之命,使乘暇而谋之,其不以国与寇也,不亦难乎?兵部所掌者,兵籍之常也;枢密所领者,战守之变也。
  
  进止奇正,阴阳互用,存亡之大,決于呼吸,经画之密,审于始终,文字不得而传,语言不得而泄,上承人主帷帟之谋,遥领主帅死生之命,大矣哉!专其事而恐不胜,乃以委诸守章程而综众务者乎?
  
  枢密一官,必举而不可废,审矣。时或宇内方宁,兵戈不试,则县其职以令宰相兼之可耳。而官属必备,储才必夙,一旦有疆场之事,则因可任之人,授以固存之位,与天子定谋于尊俎。
  
  至其为谋之得失,有宰相以参酌于前,有谏官以持议于后,亦不患其擅国柄而误封疆矣。汉举朝政尽委之大将军,而丞相听命,五代使枢密察宰相,固欹重而贻权奸之祸。
  
  唐、宋之失,在任刘光琦、童贯,盖所任非人,而非其设官之咎。若周官大司马总戎政,摄祀事,兼任征伐,则唯封建之天下,无夷狄盗贼之防则可耳,后世固不得而效也。
  
  六
  
  牛僧孺、李宗闵、皇甫湜皆以直言极谏而居显要,当其极陈时政之得失,无所避忌,致触李吉甫之怒,上累杨于陵、韦贯之以坐贬,而三人不迁,岂不人拟为屈、贾,代之悲愤,望其大用以济时艰乎?乃其后竟如之何也!
  
  故标直言极谏之名以设科试士,不足以得忠直之效,而登进浮薄,激成朋dang,挠乱国政,皆缘此而兴。汉、唐之末造,蔡邕髠钳,刘蕡绌落,论者深为愤惋,而邕以党贼亡身,蕡亦无行谊可见,则使登二子于公辅,固不能救汉之亡、起唐之衰,亦概可覩矣。
  
  人君之待谏以正,犹人之待食以生也。绝食则死,拒谏则亡,固已。然人之于食也,晨而饔,夕而飧,源源相继,忘其为食,而安于其所固然;如使衰瘠之夫,求谷与刍豢而骤茹之,实非其所胜受也,则且壅滞于中而益增其病。
  
  故明王之求谏也,自师保宰弼百司庶尹下至工瞽庶人,皆可以其见闻心得之语,因事而纳诲。以道谏者,不毛举其事;以事谏者,不淫及于他。渐渍从容,集众腋以成裘,而受滋培于霢霂。
  
  未有骤求之一旦,使倾倒无余,尽海内之事而纤悉言之,概在廷之人而溥遍刺之,驰骛曼延,藻帨文华,取悦天下,而与大臣争用舍之权者也。非浮薄之士,孰任此为截截之谝言哉?
  
  夫唯言是求,无所择而但奖其竞,抑又委取舍于考官,则憸人辨士揣摩主司之好恶以恣其排击,若将忘祸福以抒忠,实则迎合希求为登科之捷径,端人正士固耻为之。生僧孺等之允为奸邪,不待覆辀折毂,而有识者信之早矣。
  
  夫李吉甫之为邪佞也,杨于陵、韦贯之身为大臣,不能以去留争其进退,既与比肩事主,而假手举人以诋斥之,则其怀谖以持两端,亦可见矣。
  
  于陵、贯之以举人为摇挤之媒,僧孺、宗闵以考官为奥援之托,则使击去吉甫,而于陵、贯之之为吉甫可知也。若僧孺、宗闵、湜之并不能为吉甫,则验之他日,亦既章章矣。何也?
  
  上之所以求谏者,不以其道,则下之应之也,言直而心固曲也。无人不可谏,而何待于所举之人;何谏不可纳,何必问之考官之选。以道格君者,匪搏击之是快;以理正事者,非泛指而无擇。
  
  朝而渐摩,夕而涵濡,何患忠言之不日彻于耳;乃市纳谏之名,招如簧之口,以侈多士之美哉!
  
  三代之隆无此也,汉、唐之盛无此也。此科设而争辨兴,抑扬迭用以激成朋dang,其究也,鬻直者为枉之魁,徒以气焰锋铓鼓动天下,而成不可扑之势。僧孺等用,而唐乃大乱,以讫于亡。有识者于其始进决之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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