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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要说什么?
她又能够说什么?
说我不是不喜欢哥哥,而是太喜欢哥哥吗?
说哥哥可不可以不结婚,可不可以只和我相依为命?只有我们两个就够了。
是要像这样,说这些悖逆伦常的话出来,让大家都难堪吗?
真要说了这些话,哥哥脸上的震怒,会比现在的程度更深吗?应该会一巴掌抽翻她吧。庄齐不敢想,她也不敢说。
她徒劳地张了张口,还没构造出一句整话,眼泪先滴落下来。
唐纳言眼看着它们蜿蜒打湿自己的指腹。
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,他也从未弄哭过任何异性,他始终戴着温和的面具。
没想到第一个在他手里落泪的女孩子,会是他的妹妹。
他亲手养大的,曾经夜里要起来照看三四次的,如珠如宝的妹妹。
他撤回手,搭在胯上平复了一阵后,低下头,重重地喘了一口气。
那样子,分明是个小孩在任性胡闹,可他却摸不着头脑,也无计可施的家长。
再抬起头时,唐纳言看见庄齐正瞪着他。
她瞪得又小心又委屈,像怕他看见,又怕他看不见似的。
唐纳言张了张口:“小齐,我......我那是......”
说不下去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。
他索性伸出手,想要为她擦掉眼尾的泪珠。
但庄齐迅速偏过头,她不要他擦。不是怄气,那样只会让她更忍不住,忍不住想要抱着他,闻他身上温柔的木质香气,啄吻令她着迷的面容。
她不要他来抹眼泪,不想哥哥伸出的手,成为她额外的痛苦。
庄齐哽咽地说:“我要睡觉了,哥哥回去吧,早点休息。”
唐纳言收回手,他叹气:“你这个样子,哥哥怎么回去?”
这下庄齐连身体也转了过去,像拒绝一样十分讨厌的东西。
她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浓:“我没事,我就是......快考试了,压力大,说话不着边际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她甚至连膝盖都在发抖。
庄齐一边捂着嘴,一边在心里说——“求你了,哥,快点从我房间里走掉,不要再待下去了。”
唐纳言的眉头越皱越深,他大力扶住了她的肩膀,把她扳过来。
入眼的,是一张挂着泪珠的清莹小脸,看上去那么柔弱凄楚。
他刚想要抱她,庄齐却蓦地生起气来,大力往外推他。看得出来,妹妹急于想要脱离他的管束,而他丝毫不敢用力,身体见风就倒一般,三五下就被关在了房门外。
唐纳言站在门外,顾忌一楼客厅里坐着的父亲,不敢大声喊。
直到咔哒一声,听见庄齐从里面反锁上了,他才默然走开。
唐纳言回了卧室,他颓然地关紧了房门,把领带扯下来,重重地摔在地毯上。
他弯下腰,俯身从茶几上摸了一包烟,点燃后抽了一口,夹在指间往露台上走。
明净的夜色里,月光从高大的槐树上掠过,落下一地密密匝匝的花影。
临时起意的问话进行到这个地步,已经完全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。
唐纳言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搞的,这场本该由他主导的谈话,最后反把他搞得方寸大乱,失尽体面。
按理说,他的道行不该这么浅的。
毕竟也这么多年没动过肝火了。
无论碰到什么事,再如何棘手、紧迫的都好,他从不会急着说话表态,总是不慌不忙地,把首尾在脑中捋上一遍,然后冷静理智地做出取舍。
夏董说他是难得的老成,不到三十就快修炼成精了,喜怒都不挂脸。
但他也只是习惯了理性与克制而已。
唐纳言有意地拨正性格里的逆反,不管在何种危急的处境下,都能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,借此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对策和反应。
如果可以,他也不想顶着这么一副面具,只当个完全摒弃情感的机器。
可是他生在这里,有那么一个要求严格的父亲,又跻身华泰这种斗争地。
名利场上,森严的秩序已然将他驯化得如此,价值体系早就牢固地搭建完成,唐纳言能有什么办法?
他已经是这样的人,身上智性、温柔、谦和的标签贴得太紧,太牢,撕都撕不下来。
可今天怎么了呢?
妹妹只说了一句要走,他连理由都没问一句,更不要说停下来好好想一想,究竟是哪里不对劲,就那样下死手地去掐她,逼着她看向自己,回答问题。
唐纳言记得她当时的表情,那么犟,又那么可怜,一脸无处可说的委屈,眼尾的泪小小的一滴,摇摇欲坠的,像夏天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,随手一碰就要掉。
月色下,他把烟递到唇边,深深地抽了一口,吐出浓厚的白烟,被回廊风一吹,淡淡缭绕在他的指间。
那里仿佛还残存妹妹的泪痕。
她的眼泪沾在他的手指上,像掺了血的指责和控诉。
要走是吗?还不回来了,走到哪儿去!
是谁教她用离家出走来威胁大人的?
猛地一下,他感觉脖子像被什么卡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