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妻 (第2/2页)
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下,阿瑶的精气神迅速萎靡。她身形日渐消瘦,原本合身的衣衫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走起路来衣袂飘荡,似是风中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面色苍白如纸,往昔灵动的双眸也失去了光彩,只剩空洞与绝望,眼眸深处像是一潭死水,再无波澜。终于,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,风呼啸着穿过茅屋的缝隙,发出凄厉的声响,阿瑶蜷缩在床榻,身躯瑟瑟发抖,气息越来越微弱,她眼前模糊浮现五郎身影,嘴角微微上扬,轻声呢喃:“五郎,我等不及了,可我还念着你……”言罢,头一歪,没了气息。
但阿瑶不知自己已然离世,执念如绳索,紧紧拴住她的魂灵,让她依旧徘徊在熟悉的茅屋,重复着等待五郎的日常。她依旧能“看”到屋内陈设,虽破旧却满是回忆,门口的小路在她“眼中”依旧是五郎归来的必经之道,阳光洒下时,她还能“感受”到那丝丝暖意,仿若一切如初,五郎只是出了趟远门,迟早会归家。
不知历经多少个望眼欲穿的日夜,村口忽现五郎身影。那是个傍晚,天边晚霞似火,将村子染得一片橙红,五郎的身影在余晖中被拉长,投射在地上,略显单薄。阿瑶瞬间“活”了过来,眼眶红透,泪水决堤,飞扑过去,那速度快得好似要冲破这长久以来的禁锢,五郎也张开双臂,动作虽带着几分迟缓与虚弱,却饱含深情,两人相拥,泣不成声,阿瑶的哭声凄厉,似是要把这许久的委屈、思念与分离的苦难都哭尽,五郎的抽泣声则低沉而压抑,透着无尽的疲惫与眷恋。
此后,家中又好似有了烟火气。阿瑶虽感觉自己手脚有些不听使唤,行动带着莫名的迟缓与虚浮,可满心欢喜让她并未在意。她精心熬粥,米粒在锅中欢快地跳跃,粥香弥漫茅屋,每一勺喂给五郎,都盼着能把他亏损的身子补回来,喂粥时,阿瑶坐在床边,身子微微前倾,一手端碗,一手用勺子轻轻搅动,勺子与碗碰撞,发出轻微的“叮当”声,她吹散热气后,送到五郎嘴边,目光满是关切,五郎张嘴喝下,目光始终锁定阿瑶,那眼神仿若有千言万语,是对往昔岁月的怀念,是对眼前人的珍惜,亦是对这来之不易相聚的忐忑。夜里,两人相拥而卧,阿瑶轻哼着乡谣,声音轻柔婉转,手指温柔梳理五郎头发,发丝从她指缝间穿过,五郎在她怀中沉沉睡去,仿若时光重回往昔,宁静且美好,月光透过窗户,洒下银白的光辉,为这对爱人披上一层梦幻的纱衣。
一日,阿瑶如往常般在茅屋中忙碌,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,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,尘埃在光柱中飞舞,似是一群欢快的精灵。阿瑶坐在窗前的小凳上,哼着小曲儿为五郎缝补那件破旧衣衫,线在针眼里穿梭,发出轻微的“嗤嗤”声,她目光温柔专注,似要把对五郎的爱都缝进这细密针脚里,每一针下去,都带着她的期盼与深情,手指偶尔被针尖刺破,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,她也只是微微皱眉,放在嘴边吮了吮,便继续手中的活计。五郎坐在一旁,静静看着阿瑶,眼神眷恋,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,目光时而聚焦在阿瑶身上,时而飘向远方,似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,又或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拉扯着思绪。
突然,一阵清脆孩童嬉闹声从屋外传来,那声音仿若一道奇异电流,惊得五郎猛地站起身,神色慌张,身体竟也开始微微颤抖,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,指关节泛白。阿瑶诧异抬头,正欲询问,五郎却像被什么不可见之力拉扯,不受控地往门口挪步,脚步踉跄,似是喝醉了酒,眼神满是挣扎与惊恐,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,牙关紧咬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音,却吐不出半个字。
“五郎,你咋了?”阿瑶扔下手中针线,快步追去,可手指刚触到五郎衣角,五郎便如烟般消散,只剩一套空荡荡的衣衫飘落,衣衫落地,扬起一小片尘土,似是一声无声的叹息。阿瑶呆立当场,满心疑惑与惶恐,还来不及反应,周遭景象瞬间天翻地覆。
原本熟悉的茅屋“噼里啪啦”作响,木梁腐朽断裂,木屑纷飞,像是下了一场悲伤的木屑雨,屋顶塌陷,尘土飞扬中,屋内陈设化为齑粉,桌椅破碎,陶瓷碗碟摔落在地,发出清脆的破裂声,在这混乱中显得格外刺耳。四周黑雾弥漫,阴森寒意扑面而来,刺骨冰冷,那黑雾似是有生命的恶魔,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,阿瑶惊恐环顾,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荒芜坟场,脚下是松软新土,土中散发着腐臭与潮湿的气息,身旁墓碑林立,碑石冰冷且粗糙,刻着诸多陌生名字,而最显眼处,竟是自己的“爱妻阿瑶之墓”,落款是五郎。碑上的字迹歪歪扭扭,却透着五郎的质朴与深情,可此刻,这字迹却如利刃,狠狠刺痛阿瑶的心。
阿瑶难以置信,伸手触摸墓碑,指尖刚碰到碑石,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在脑海闪现:自己病卧榻上,面色蜡黄,形容枯槁,气息奄奄,邻里围在床边落泪,女人们用手帕捂着嘴,压抑着哭声,男人们则摇头叹息,眼中满是怜悯。随后棺木合上,那“吱呀”一声,似是命运的关门声,沉重而决绝,入土下葬时,泥土一铲一铲落在棺木上,每一声都砸在阿瑶的灵魂深处,那一幕幕清晰得仿若昨日之事,可她竟毫无记忆,意识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,如今才被猛然揭开。
“这不可能,我怎会死,我一直在等五郎啊!”阿瑶崩溃大喊,泪如雨下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墓碑前的泥土上,洇湿了一小片土地。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缓缓从黑雾中走出,是五郎,却又不像五郎。他身着囚服,囚服破旧且满是血污,一道道鞭痕透过衣衫,隐约可见,周身缠绕铁链,铁链沉重,随着他的走动“哗啦”作响,每一声都似是地府的审判钟声。面色惨白如纸,嘴唇乌紫,眼眶深陷且空洞无神,脚步虚浮,每一步都似拖着千钧重负,仿若在地狱中艰难跋涉而来。
“五郎,你咋成了这模样?”阿瑶扑向他,五郎却抬手阻拦,手臂抬起时,铁链摩擦着肌肤,带出一道道血痕,鲜血涌出,顺着手臂流淌,滴落在地,他声音沙哑冰冷:“阿瑶,莫要再近前,我们都死了,我因念你,拼死从地府逃出,可忤逆生死,触怒阴司,被罚锁魂受苦。”言罢,铁链“哗啦”作响,似是在为他的悲惨遭遇哭诉。
阿瑶心痛如绞,还欲开口,却见一群鬼差模样身影自地下涌出,青面獠牙,面容狰狞可怖,手持钢叉,钢叉寒光闪闪,怒目圆睁。“五郎,你这亡魂还敢潜逃,拿命来!”鬼差吆喝着冲向五郎,声音在空旷的坟场回荡,透着阴森与威严。五郎转身护在阿瑶身前,双臂张开,虽虚弱却坚定,苦苦哀求:“求诸位再宽限时日,我与阿瑶分离太久,只想多相伴片刻。”
鬼差却不为所动,钢叉挥舞,划破空气,发出“呼呼”声,眼看就要刺中五郎,阿瑶下意识抱住五郎,闭眼尖叫,身体颤抖得如风中落叶。刹那间,一道暖光从阿瑶怀中亮起,原来是那方手帕,手帕上绣字光芒闪烁,化作光幕护住二人,光幕呈金黄色,光芒柔和却坚韧,似是他们爱情的守护壁垒。鬼差见状,面露惊愕,不敢再贸然上前,相互对视,眼中满是疑惑与忌惮,手中钢叉也微微下垂,停止了攻击。
此时,一位白发苍苍、面容慈祥老者自空中徐徐而降,身着一袭白色长袍,衣袂飘飘,似是从天而降的仙人。轻挥衣袖,鬼差退下,动作优雅且从容,老者看向阿瑶和五郎,目光中透着怜悯与惋惜,叹息道:“你二人情深,可生死有命,阴阳有序,本不该眷恋尘世、扰乱轮回。但念在这手帕所凝执念纯善,今予你们一炷香时辰,好好道别,此后,便随鬼差归地府,莫再挣扎。”言罢,老者化风而去,原地留一炷香,香缓缓燃烧,烟雾缭绕,似是命运在为他们的爱情倒计时。
阿瑶与五郎相拥而泣,珍惜这短暂时光,阿瑶抚摸着五郎的脸庞,手指划过他的脸颊,感受着他的温度,尽管那温度冰冷,却依旧是她熟悉的五郎。“五郎,我从未想过会是这般结局,我以为只要我等,你总会回来。”阿瑶抽泣着说道,泪水打湿了五郎的肩头。五郎紧紧抱住阿瑶,力气虽小却充满深情:“阿瑶,是我对不住你,让你受苦了,即便到了地府,我也念着你,才拼了命回来,可还是害了你。”他们倾诉着生前死后思念与遗憾,回忆着田间的嬉笑、家中的温馨,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,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熠熠生辉。待香燃尽,鬼差上前,二人手牵手,眼中虽有泪,却带着释然,随鬼差步入黑雾,脚步虽沉重,却不再挣扎,终隐没于阴阳深处,只留坟场寂静,墓碑依旧矗立,见证这段跨越生死、憾动阴阳却又无奈落幕的爱恋,此后,每逢雨夜,此地似有隐隐哭声,诉说往昔深情,引得路人闻之落泪,感叹命运无常,雨水冲刷着墓碑,似是想洗去这段悲伤,却又让故事更加刻骨铭心。
阿瑶与五郎消失后,坟场愈发显得阴森孤寂。那曾经短暂亮起的光幕,如今只剩微弱残光,在黑暗中闪烁几下,便彻底熄灭,如同他们的爱情,绚烂一时,终归沉寂。鬼差们收了钢叉,隐没于地下,地面恢复平整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,只是那新翻的泥土、林立的墓碑,昭示着这里曾有一场灵魂的挣扎与不舍。
风在坟场间呼啸而过,吹得草丛沙沙作响,似是在低吟着阿瑶与五郎的故事,又像是在为这阴阳两隔的恋人哀鸣。周边的树木枝丫光秃,在寒风中颤抖,仿若被抽去了生机,和这片坟场一样,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与死寂之中。偶尔有几只夜鸦飞过,发出“呱呱”叫声,划破夜空的寂静,为这阴森之地添了几分凄厉色彩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坟场依旧是那副荒芜模样,无人问津。可每逢月圆之夜,月光洒在墓碑上,会映出阿瑶与五郎相拥的模糊剪影,那剪影似是他们残留在世间的执念,在清冷月光下,静静诉说着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,提醒着世人,情之一字,可越生死,可憾天地,却也难敌命运无常,即便心有不甘,也只能顺应阴阳,在轮回中等待,或许,下一世,他们能再续前缘,不再被生死所困,拥有平凡而幸福的一生。